那位善于从青铜中凿出生命的大师同样善于从学徒身上发现光芒,在他的力荐之下,乔万尼得以在一年后进入了“花园”
    ——这一年,他刚满十五岁。
    对处于圣路加庇佑下的人们来说,“花园”
    这个词在这座城里只有一个意义,就像从前“学院”
    一词之于古典时代的雅典人那样。
    乔万尼对这座处于圣马可广场边缘的花园渴慕已久——谁都知道它对艺术的意义,也知道它背后的家族对艺术家们的意义。
    早在他还只会随手涂鸦的年龄,就已听说过柯西莫公爵的慷慨与修养,暗自描摹过盾型纹章的图样。
    人们说,来自美第奇家族的大人们都是高尚艺术的虔敬者,这一代那位年轻的继承人更是其中翘楚。
    传说中他会用托斯卡纳语写作长诗,描摹原野上的青草与羔羊;也会为教堂的拱门建设出谋划策,帮助甄选真正有才华的能人巧匠。
    对生活于这座城市的艺术家而言,他的青睐无异于神眷,他餐桌旁的席位即是通往更高殿堂的请柬。
    没有人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公爵,洛伦佐·德·美第奇,“被神溺爱的年轻人”
    。
    那时他不过十九岁,身上却已附会了太多传说。
    人们乐于讨论他少年时的诸种光荣事迹,比如十五岁时作为外交大使出访那不勒斯,一年后在威尼斯与总督会谈,尔后又受到了乌尔比诺公爵的召见……甚至有传言说当今的教皇都对这位光芒万丈的年轻人好奇不已。
    作为佛罗伦萨事实上的君王,他的权势和财富令人遐想,人们对他的慷慨和奢靡津津乐道,惊叹于他对各类艺术品的收藏——据说他新购入的那枚雕刻戒指便价值数千弗洛林;即使是在家族银行业业已萎缩的今日,他仍拥有为珍宝一掷千金的豪绰。
    至于那些有幸为他制作藏品的人们,大多都能在不久后拥有“大师”
    的头衔。
    对于学徒乔万尼而言,有关公爵和他的财富的故事更像一则神话,是只存在于鲁特琴琴弦上的歌谣。
    即使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终有一日能接到来自“家族”
    的委托——众人对他少年天才的赞誉是他信心的来源——但他也明白自己当下的水准仍远不足以使他进入家族的视野。
    好在他一向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忍和耐性,这是每位向石而生的匠人所必备的品行。
    他等待着那一天,并相信它不会太远。
    四月的那个午后,花园中涌动着橙花和栀子花的甜香。
    如果让宫廷歌手来记述这一幕,他们会这样吟唱:夏日浪漫,阳光如此之好,注定是奇迹乍现之日。
    而事实上,当那个人来到他身后时,乔万尼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少年的心正落在他面前的那尊半成品上。
    那是贝托尔多今日委托给他的工作,一尊法翁的半身像。
    在同龄学徒仍在日复一日地练习素描和研磨上光油时,他已能接触到来自南部的上好石料,这让他在每一次下刀时不由得愈加谨慎。
    四月的阳光清澈而不热烈,光芒扑落在少年因专注而绷紧的脊背上,薄汗在他额上像碎钻那样闪耀。
    尊贵的访客站在苹果树的阴影里,望向不远处专心致志的少年匠人,一时竟不知道面前形容初成的雕像和神采奕奕的少年中哪一位更值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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